（圖片取自unsplash）

韓佳至始至終都沒有提到最壞的可能，老闆告訴她這次必須挺過去。

作為一家連鎖健身房的行銷部主管，她知道健身房恢復營業的日期是個未知數，但如果持續到五六月份呢？

「坦白講我們也不願意面對那樣，只能說走一步是一步，現在我們只能姑且假設3月份的時候能恢復正常。」韓佳告訴界面新聞記者，「如果到了3月份還恢復不了正常，我們就得採取下一步措施。」

下一步措施需要依靠的現實條件很複雜。比如說如果相關政府部門在政策上給予更多的支持，如減租、減稅，那麼他們還能繼續撐下去。「但如果不行的話，那誰知道。」韓佳說，「一切都是未知數。」

2020年初，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肆虐中國，沒有人敢輕易出門，更別提去健身房這樣的密閉場所。在中國各市體育局政策指示下，無論是社區還是商務區的健身房幾乎都已全數關閉，健身產業的寒冬正式降臨。

不過肺炎病毒帶來的威脅反倒促使改變，健身似乎終正在成為一種國民意識。不提所有後天的防護措施，自身免疫力已然成為病毒面前一道關鍵的先天屏蔽。免疫力、健康體魄、運動健身，這組司空見慣的關聯詞，開始頻繁出現在新聞和人們的口中。

截至目前，北京、上海、哈爾濱、青海等省市體育局紛紛發文，倡導市民在疫情防治期間積極居家健身，同時附上了完整的運動影片或是動作解說。

在此之下，是整個健身行業的線上遷徙。疫情結束之前，這或許是一個臨時逃生出口，但等到豁然開朗時，有幾成創業者能佇立到最後？

線下寸步難行

難捱的春節假期過去後，病毒仍在以難以估量的速度擴散。

1月30日晚上，韓佳帶領團隊趕製出海報，一邊要求銷售團隊透過微信發訊息給所有會員，並且發布相同內容的朋友圈，一邊製作官方文章準備推送，她必須確定兩萬多名會員全部都要接收到通知。

為了配合政府對疫情防治措施的相關規定，也為了避免返京潮可能產生的傳染風險，韓佳所在的公司將從1月31日起暫停所有門市，正式進入歇業期。

在剛剛聽說疫情的時候，她沒有想到會如此快走到這一步。

一週以前，疫情警報剛剛在中國全境內拉響，公司旗下的八家門市沒有立即停業，但也不得不重視起來，並且逐步加強了防疫措施：量體溫、每四小時消毒一次、要求進場所有人戴口罩。

儘管狀況不樂觀，但按照慣例，公司在春節法定假期間仍舊保留了4家門市謹慎營業，「因為我們很多會員春節的時候也是有健身習慣的，既然我們已經承諾了，就得付出。」

此時確實仍有前去健身的顧客，每天平均進場人次約為50至60人，平日平均進場人次在200至300人，高峰時能達到500至600人。

「本來預計是關到2月9號，並不覺得有這麼嚴重。」韓佳說，「沒想到現在開業（變成了）遙遙無期。」

和所有中小微型實體企業面臨的困境一樣，所有線下健身房都需要在停業狀態下養活員工們，並同時繳交租金。韓佳沒有透露公司在人力和租金上每月支出的具體數字，但其八家門市均在人流較高的綜合商業區及中高檔社區。此外，加上教練、銷售、營運及其他部門在內，公司員工共有370人左右。

當記者提及其他企業現金流支撐能力普遍在兩個月左右時，她表示：「我們可能在這種情況之下，也差不多能撐這樣的時間。」隨後又補充道，「我不能給你一個完全肯定的答覆。」

對於實行年費會員制度的健身房而言，在非會員個人原因導致的無法營業情況下，健身房需要為會員按停業時長延期會員時限。這或許算不上直接損失，傳統健身房真正的痛點在於，因為無法靠鍛練值回卡費，接下來可能長達三到五個月都將沒有新的會員辦卡。

據前瞻產業研究院發布的《中國健身俱樂部行業市場調研與投資戰略規劃分析報告》統計數據顯示，2015年中國健身房市場規模，約為700億元人民幣，到2017年達到878億元人民幣。

在年複合成長率12%的期望下，2020年中國健身房市場規模可能將達到1230億元人民幣。

據韓佳透露，其公司根據各店面規格，將其年費制定在1萬至2萬元人民幣。她回憶稱，過去每家門市單月新增會員數平均在150～200人，續辦率在70%左右。八家門市同時停業即意味著，每月直接損失在千萬人民幣左右。

更何況，春節後是健身產業的關鍵「回血期」。

「很多健身房就想著春節以後（資金）能週轉一下，因為這個時候需求比較大。」韓佳告訴界面新聞記者，「沒想到一下就給大家都打回去了。」

「根據以往健身產業的業績規律，春節後是健身房業績上揚的主要時段。通常2月、3月的業績能佔到第一季度的80%以上。」青鳥體育董事長卞光明，在接受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採訪時表示。

一場更廣泛的停業潮正在蔓延，傳統健身房之外，以單節課付費、小課堂形式為主的新型健身房也受到波及。

Keep旗下健身房品牌Keepland，於1月24日發布公告，稱將於2020年1月25日至2月2日期間，關閉Keepland北京和上海的所有門市，隨後又在政府要求下將停業時間延長至2月9日，同時對所有用戶課程的使用時限延長30天。

超級猩猩最早於1月21日暫停其武漢門市營業，並陸續暫停其他城市的門市，其恢復營業時間由2月3日調整至2月10日。

據記者了解，目前，超級猩猩已明確表示，「初步估計在3月1日前不會恢復營業，如有特殊情況會提前通知。」Keepland方面也暫未有任何重新營業的計劃。

線上多方設法自救

TT直播創辦人張康，在近日的一次分享中提到了直播健身的成長速度。TT直播健身以家庭場景為主，服務女性用戶。

「我們在剛過去的15天中，全員全天候遠程加班，現在實現了日複合20%的用戶成長，等Q1結束，整個用戶的數量應該會是之前的10～20倍。」他說。

一定程度上，這間接證明了疫情時期，線上健身拯救健身產業的可能性。

早在2019年初，超級猩猩就在北上廣深以及成都、武漢等9座城市擁有了近80家門市。此時它剛剛完成3.6億元D輪融資，創始人跳跳表示，希望在2019年新增100家門市，總數達200家左右。

今年的2月3日，「運動連鎖指南」發布了一篇對跳跳的專訪。當時在談論問題的時候，跳跳還抱著一週後的2月10日，能正常復工的心情。

在受耽擱的人力和房租成本上，她認為如果計劃2月10號開始營業，則自停業起波動了20天。對於近一個月沒有課程薪水的教練，團隊決定基本薪資發放，並為其每人提供一萬塊人民幣零利率借款的周轉金；房租方面則正在和一些開發商談減免。

她說，很大的驚喜來自於線上。此時，超級猩猩在一直播平台上線了「超猩家裡蹲」的直播項目，由教練帶領用戶做簡單的塑身和有氧運動。「臨時註冊的帳號在第一場直播時，同時線上人數就超過了17萬，成了一直播上的TOP1主播。」跳跳說。

她在當時表示，「目前我們雖然還沒有考慮透過線上賺錢，但已經在考慮將直播變成一個長期服務，畢竟確實賦予用戶一些價值。」

顯然，這個想法很快發生了變化。

2月10日，超級猩猩官方公眾號發布了一套課程產品，「超猩家裡蹲-14天『陪』訓營」。其內容為14天線上訓練、320分鐘訂製挑戰訓練，2月17日首期開課，售價人民幣399元。

據記者了解，該產品共22位教練，從2月17日至3月1日的一期課程，目前均已全部額滿。按照每班上限30人、每人399元人民幣費用計算，共產生了約26萬元人民幣收入。

相較於超級猩猩人均100元人民幣上下的課程時薪，這筆收入平攤下來後並不算高，但的確為其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現金入口。

事實上，根據每家公司的業務屬性不同，健身品牌通過線上設法自救的目標也不盡相同。

Keep方面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，公司目前沒有明顯的現金流壓力。暫時關停的Keepland業務線，在過去收入排名中低於運動消費品牌、線上廣告以及會員，因此對公司整體收入影響不算重大。

不過，Keep仍在線上積極運作著三件事。

首先，Keep於1月31日在App內上線了一個複合頁面，包括每日瑜伽、lululemon、趁早、Shape等11家品牌，從早上9起至晚上9點，以類似於預約模式推出直播課程，由品牌旗下教練或運動達人授課，同一時段有瑜伽、健身操等多種形式可選。

據Keep分享，截至2月5日，所有課程共計觀看人數超過5650萬，同時線上人數峰值為16萬。

其次，Keep與中國國家體育總局合作上線了一項防疫指南。該頁面與上述頁面區別在於，內容以影片授課為主，動作也相對基礎，能夠幫助到只想簡單運動、又不太習慣直播模式的人。

Keep表示，直播和影片目前都是免費的，直播課表將至少持續到二月底。其中，所有參與授課的Keepland教練，其直播時間長度都將轉換為課程時薪。

「公益」項目之外，Keep也正在開始一項新業務。

Keep的PR負責人李若名告訴界面新聞記者，已經有互聯網大廠、科技IT企業、快速消費品牌等類型的公司找到他們商談合作，即為其員工提供一個運動打卡頁面，可供企業進行監督。「這會是一個ERP的複合頁面，把企業對員工訓練的訴求和其他要求進行匯總。」

據悉，目前已有三四十家企業表達了該業務的溝通意向。「目前還在洽談，應該過些時間這個項目就會啟動了。」李若名說，「其實品牌合作的意義更大，商業化這塊還沒有定。」

特殊時期，像Keep和超級猩猩這樣的產品形態，其互聯網基因的優勢開始顯現。聚合流量也好，品牌傳播也好，試試全新形態的內容付費之水溫也好，一切都有了可能性。

而對於傳統形式的健身房來說，短期內躋身線上獲得收益很難，也本不在其計劃內，維繫客戶關係的用意更強。韓佳告訴記者，公司目前正在各個微信群中做健康知識講堂，由教練拍攝健身影片上傳平台，同時參與影片網站的健身直播。

「實際上我們做直播的目的不光是為了流量，也不光是為了品牌傳播。」韓佳說，「還有就是給會員一個（鍛練）機會，跟他們有一個聯繫。」

未來終將可期？

在疫情集中爆發的15天時間裡，TT直播創辦人張康認為就像經歷了15個月。「非常忙碌！」他指的是，有大量的項目和資源湧過來。

這或許是一個全民健身意識覺醒最為強烈的時期，但產業很清楚，其實，健身直播做到完全吸引用戶並不簡單。

「超猩家裡蹲」上線之後，跳跳分享了很多關於產品細節的調整，「比如第一天有很多地面動作，很多人反應手機太小看不清楚，不方便，第二天我們就減少了地面動作；考慮到都在家裡，翹臀課程就結合了抹布，健身的同時也擦了地板；教練還會特地穿上居家休閒服營造氛圍。」

除此之外，團隊還會加上一些廣場舞風格的音樂，能讓父母長輩也加入運動；在寵物會傳染病毒的謠言影響下，還在課程裡加入了帶有小貓小狗的負重訓練。

長期看來，所有內容付費都將遇到一系列搭配、平衡供需關係的共同問題。例如，教練要克服直播時的空曠感，找到與鏡頭前用戶密切互動的感覺和技巧；或者，用戶在單一場景下或許也很難做到長期堅持。

因此，當疫情過去，線上直播會成為更加普遍的健身產形態嗎？李若名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，不排除日後將直播嵌入App的可能性。

「但如果說是疫情過去後，可能我們就要去評估一下，大家到底是對於線上直播更感興趣，還是說是Keepland本身，或者說以前傳統的跟練課程，（這時候）就需要拿一些營運數據去看了。」李若名說，「目前這個階段還沒有在做商業付費的思考。」

現在考慮收益的問題或許為時過早，但如果真的要落實線上健身，除了產品本身，的確也涉及吸引客戶、導流、轉化等一系列現實話題。張康從更實際的角度分析稱，目前仍有流量紅利可以利用。

「比如中國的抖音、頭條，這些一線等級的平台，這個時候如日中天，跟它們談合作可能性小。但這個產業也有二線等級、三線等級這種短影音的直播平台，他們反而極其缺乏內容。」張康說，「一線等級的平台我們也可以去做，短期內是賺了一個聲勢，但長期內能不能變現、能不能導流就不好說。私域要跟交易環節更近才可以，如果你的私域跟交易環節跳轉很多次，甚至不給你跳轉連結，這時候累積的私域效率很低。」

從各方看來，遷徙線上的趨勢對於以實體業務為主的品牌，更像是一種緩兵之計，可供他們維繫用戶、觀察機會。而對於Keep這樣素來偏向線上的公司，當前的時期似乎更考驗的是其調動資源、提出解決方案的能力。有數據為證，這會是其鞏固用戶忠實度、吸引廣告主的重要時期。

此時此刻，與生存同等重要的，是產業的信心。

「（疫情）對於健身產業來說，我覺得是一個特別沉重的打擊。」韓佳說，「因為健身產業本身是靠現金流的，資金鏈一旦斷裂的話，有一些健身房就維繫不下去，所以整個產業都非常焦慮。」

不過韓佳表示，雖然焦慮，但卻沒有失去信心。

「因為在這之後，一定是一個健身產業高度需求的時期。」她說，「因為大家會覺得健康最重要，要提高自己的抵抗力和免疫力，那怎麼提高，不就是鍛練嗎？所以一定會有更多的人捨得在這上面投資。」

超級猩猩的跳跳認為，「坦白說，疫情發生之前，整個健身產業處在調整期，我覺得越來越多企業正在改善，以提升服務作為核心動力，開始重視教練、內容、課程。作為同行，我覺得我們應該一起努力，而不是內部互相陷害，哄抬價格。」

「最後，我還是保持樂觀。」她說，「畢竟悲傷也沒用。」

（文中韓佳為化名）

本文為界面新聞授權刊登，原文標題為「【深度】健身行業冰火兩重天：線上用戶量翻10倍，線下每月損失千萬」